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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海渊(1)井上晓海 二十六岁 冬(1 / 2)



和棹分手之后,我本以为自己会稍微轻松一些。



可是我的期待未能实现,我的痛苦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存在。



我有时会被悲伤、寂寞、不安等消极感情的暴风雨所吞噬,有时则会被囚禁于一潭死水般的风平浪静中。我心中有一片无法驾驭的大海。它从未保持过平稳,可表面上却看不到一丝波澜。



我无法因为厌烦就把家里的事情以及工作全部抛开。可是最让我觉得难受的,还是分手第二天棹给我发来的信息。他觉得我们这次不过是暂时的吵架而已。而这也是他完全没有理解我心中想法的证明。



在最初的三天,棹还会给我发信息,在那之后便音讯全无了。假期结束棹回到东京之后,他便回归到了他自己的现实中去,而在他的世界里,已经没有了我的存在。我很清楚这一点,因此下定决心要分手的我是正确的。可是正确并不能当饭吃,在那些如同裂隙一般突如其来的空闲时间里,想要和棹联系的冲动便会涌上心头。



「我也说得太过分了,抱歉」



我并没有觉得自己说得过分,所以还是删掉了。



「我也想了很多,比方说我妈还有工作之类的」



这不过是单纯的发牢骚而已,所以还是删掉了。



「你最近忙吗?」



主动分手的人说这话太轻浮,所以还是删掉了。



「你还好吗?」



这样的问候也没有任何意义,所以还是删掉了。



我不停地往聊天框里打字,最后又删掉,辗转往复过后便筋疲力尽,最后作罢。一个人自我拉扯实在是太蠢了。承认自己对于分手这件事情感到后悔实在是太过丢人,可是压抑住自己心中想要联系棹的冲动也同样痛苦,为了不胡思乱想,我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。



前些天交货的披肩和迷你包反响很好,订单也是不断增加。就连东京的精品店也尝试性地下了一单。瞳子阿姨由于工作原因去东京的时候,把我的作品给老板看了一下,对方的评价貌似也很不错。



「让刺绣仅仅停留在兴趣层面太浪费了,要不朝着专业方向认真地发展一下吧」



面对瞳子阿姨的劝说,我只能回答说“让我考虑一下”。母亲和工作上面的事情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,我深刻地感受到不能再这样下去。



在制作客人追加下订的披肩时,我想起了和留在岛上的女孩子们聚会时的事情。前几天,一位去了大阪的朋友说她要结婚了。她和男朋友是在公司里认识的,明年春天就要举行婚礼。她还发信息让我们去参加婚礼。女生们都说着“好羡慕啊”“我也想在大城市工作奋斗呢”,聊得不亦乐乎。另一方面,留在岛上的女孩子们都千篇一律地说想要早点结婚生子。因为那并不是梦,而是现实。她们都有交往了很多年的男朋友,正朝着人生的终点而不断努力。



「好羡慕晓海啊,有一个人气漫画家当老公」



「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。婚礼是在东京举行对吧?」



我的额头冒出了些许冷汗。只能用力地摆出一副笑脸。



「我们分手了」



在场的人顿时鸦雀无声。



「真的假的」



「真的。他也已经不和我联系了」



大家又一次沉默了,几秒钟之后,才终于尴尬地开口了。



「没事的,你还这么年轻」



「嗯,要是一辈子就只谈过一次恋爱也太可惜了」



大家都在拼命地安慰我,她们很温柔,于是我也笑着说“谢谢你们,确实呢”地予以回应。可即便如此,大家说不出口的那些话,也还是让我的心为之震颤。



——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和男朋友分手是闹哪样?



——你就算现在想再找,岛上的男人可全都已经名花有主了啊?



我今年二十五岁,虽然等到明年开春就是二十六岁了,但总体来说也还是能归类到年轻女人的群体中去。如果是在城市里,那么大家肯定都会觉得结婚还为时尚早。可是女人的价值在乡下地方会比大城市里贬值得更快。所以大家都早早地确定了一个可以许诺终身的恋人。



岛上的人都知道我和棹从高中开始就在一起了。而这个岛上一般不存在会和“别人玩剩下”的女人结婚的男人。将目光投向岛外的男性倒也是一种选择,可是在我当下的生活圈子里也没有机会遇见。虽然如今电视和网络上都经常提到约会软件,可我身边还没有一个人真的通过约会软件发展成了恋爱关系。就算真的顺利地找到了恋人,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给大家解释他的来历。在我为这些事情而苦恼的时候,我也发现,自己已经完全变成岛民的思维了。



我想了很多东西,或者说,想了太多东西,以至于让我自己已经无法动弹。我无法离开这座小岛,可是我又找不到在这座岛上活下去的方式。我感到不安、害怕,因此我必须将自己的心给削平、放淡,让它变得麻木和迟钝。我装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没有想、平淡得令人惊讶的模样。可实际上,我一直觉得自己走在一个永不破晓的黑夜中。



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母亲并没有对我和棹分手的事情说些什么。我第二天回到家里的时候,虽然她还是纠缠不休地问我“你没和青野一起回来吗?”,可是看到我什么都不说,母亲也就不再过问了。恐怕她也察觉到了吧。我松了口气,如今的我就连一克的重量都已经无力背负了。



「唉,你们分了啊。这也是一种选择」



如同羽毛一般轻柔,发自内心地这样跟我说的人只有瞳子阿姨。



「我感觉我这辈子都没法结婚了」



唯有在面对瞳子阿姨的时候,我才能不加掩饰地说出自己的真心话。



「不会的。我也是在四十岁之后才认识那个人的」



瞳子阿姨检查着我交货的披肩,有些滑稽地说道。



「可我没有瞳子阿姨你那么厉害」



我有些自嘲地这样说道,瞳子阿姨便从手上的刺绣里抬起了头。



「我哪里厉害了?」



「很厉害哦。在我认识的女人里面,你是最厉害的那个」



「真的吗?不过我年轻的时候一有什么事情就会哭个不停呢」



「很难想象」



瞳子阿姨歪着头,仰望着了无一物的天空。



「我觉得我不是厉害了,只是变得愚蠢了而已」



「愚蠢?」



「比方说看到一辆不知道开往何处的列车,就算那有可能是开往地狱的列车,我也能不加多想地跳上去」



“不加多想……”我又重复了一遍。



「关键就在于你放空自己脑袋的那一瞬间,剩下的就只是大步向前,因为已经不能回头了」



瞳子阿姨果然还是轻柔地笑了。



回家的路上,我开着车行驶在海岸线上,前面突然间冲出来一个不知名物体,吓得我赶紧踩下了刹车。一只黑色的小动物迅速地消失在了暮色之中,还好我没撞到它。



我呼出一口气,靠在座位上隔着车窗眺望逐渐坠入暮色中的大海。西边的天空中有一颗星星正闪烁着光芒。高中的时候,棹告诉我说那是启明星。



——你在东京能看到它吗?



——看还是能看到的。但是肯定没有在岛上看到的那么漂亮。



——朦胧美不也别有一番风味吗。



我侧耳倾听着那平稳的海浪声,想象着那辆幻想中的列车。



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没有乘上和棹结婚的列车,还是说乘上了和棹分手的列车。连这种事情都找不到答案的我,实在是愚蠢到了极点。



在那天同样闪耀的启明星光之下,我已然走投无路。



休息日的早上,我发现家里多了一些陌生的玻璃摆件。因为平时每天都很忙,所以我基本上没有注意到,我仔细一看,发现到处都有。不管是鞋柜上也好还是母亲房间的衣柜上也好,都能找到那个玻璃摆件,它里面放了一张金箔,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椭圆形状的镇纸。



「妈,那些摆件是什么?」



吃午饭的时候我向母亲询问了一下。



「啊,那个可以保佑我们的」



「保佑?」



「我以前在濑尾家的婆婆那里拿到过宣传册」



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。和我们同一个村落的濑尾婆婆在五年前去世了。我小时候她还挺疼我的,可是在她去世前,我听说她沉迷于某种宗教,还把自己的亲戚给卷了进来,闹出了一堆麻烦事。想到这里,我开始微微地起了些鸡皮疙瘩。



「那些摆件就是那个宗教的东西吗?」



「那可是好东西啊」



母亲说着些不明所以的话,心虚地摸了摸茶杯的边缘。



「那些东西是买回来的吗?花了多少?」



母亲装作没有听到我的问题,我只好放下筷子站起身来。



我走到母亲的房间,打开灯四处环顾。仔细地看了一下,我才发现不仅有摆件,门檐上也贴着符咒,她去医院看病时提的那个包包的把手上还挂着一个钥匙圈,钥匙圈上歪歪斜斜地刻满了我看不懂的文字。



「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?」



「这不是钱的问题。这是能够祓除厄运的」



没等母亲说完,我就冲到了客厅里。我打开用来放重要文件的橱柜抽屉,取出了存折。翻开存折,余额数字已经所剩无几。所有的定期存款也被取了出来。我转过身来,和胆怯的母亲对上了视线。



「这是怎么回事?」



我的眼泪几乎就要流出来了。父母分居了九年,他们的离婚调停终于在去年完成了。迄今为止父亲给我汇的那些生活费、精神损失费,以及在夏冬季节我自己那些微薄的奖金,我全都存在了银行里面。



「你不是和青野分手了吗?」



「我问的不是这个」



「你听我说,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和青野分手到底怎么想的啊?所以我才拼命地帮你祈祷的。希望你能跟青野和好——」